《长江首城，诗意宜宾》此君轩

此君轩：此君倾盖如故旧，骨相奇怪清且秀

宜宾市江安县长江竹岛黄庭坚雕像。郭五林摄。

雕像基座铭文为：

黄庭坚（1045.8.9——1105.9.24），字鲁真，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鼻祖。与杜甫、陈望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曾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

公元1098年，北宋元符元年，黄庭坚谪居宜宾，是宜宾美酒蕴藉了“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宜宾是黄庭坚悟笔长艺的发祥地，特别是其产生书法精品几乎都出自宜宾，如《苦笋赋》《诸上座帖》《刘禹锡竹枝词》《题庞居士寒山寺诗》《花气熏人帖》等，均属国家一级类的文物。

公元1100年，北宋元符三年，五月，黄庭坚复宣德郎，后改奉议郎。十二月，离戎州，过江安。为好友江安县知县石谅挽留过年，谅将其女嫁山谷之子黄相，结秦晋之好。期间，二人同游住于县城北中坝（今长江竹岛）的偶住亭。由黄庭坚亲书“琴操”二字，写下著名的《此君轩诗》。

（一）一书此君轩：来听道人写风竹，手弄霜钟看白云

祖元大师出家前姓王。祖元极爱抚琴弄筝，又爱竹的清虚劲节，因此自己在自贡荣县的寺院的斋室名号为“此君轩”。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曾经咏竹：“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后人就用此君指代竹子。祖元在房前屋后都种满了竹子，在斋室内摆满了琴筝等乐器，经常邀请朋友们来此君轩弹琴饮酒赋诗为乐。祖元有个堂弟叫王庠，字周彦，雅好诗书，超尘脱俗，曾被苏东坡高度赞许过，算得上一位当时的巴蜀名士。黄庭坚贬谪戎州期间，王周彦拜黄庭坚为师，跟随黄庭坚学习诗文。《山谷集》中有几则关于黄庭坚与王周彦通信的文稿，都是黄庭坚辅导王周彦书法的记载。

戏用《题元上人此君轩诗》韵奉答周彦起予之作。病眼及花，句不及律，书不成字。

[北宋]黄庭坚

此道沈霾多历年，喜君占斗斸（zhú）龙泉。

我学渊明贫至骨，君岂有意师无弦。

潇洒侯王非爵命，道人胸中有水镜。

霜钟堂下明月前，枝枝雪压如悬磬。

敝帚不扫舍人门，如愿不谒青洪君。

来听道人写风竹，手弄霜钟看白云。

平生窃闻公子旧，今日谁举贾生秀。

未知束帛何当来，但有一筇相倚瘦。

欲截老龙吟夜月，无人处为江山说。

中郎解赏柯亭椽，玉局归时君为传。

（自注：元符二年戎州作）。

元符二年闰月初吉，书赠荣州琴师祖元。

故事前的故事：1109年，大约闰九月间或稍前，王周彦写了一组咏祖元琴师此君轩的七言古诗，寄给黄庭坚。黄庭坚阅读之后，大概觉得原诗不很完美，但又不便修改成文，加上他又极其推崇祖元的为人，因此即兴照着王周彦咏祖元此君轩原诗的韵脚作了一首关于此君轩的诗，谦虚地说自己眼花耳鸣，文句不通韵律，书写不按字法。通过这首诗，指导王周彦如何写诗。这首诗后来收录进《山谷全集·别集》卷一中。

诗前有序：“戏用《题元上人此君轩诗》韵奉答周彦起予之作。病眼及花，句不及律，书不成字。”诗后自注：“元符二年戎州作。”诗尾有跋：“元符二年闰月初吉，书赠荣州琴师祖元。”

故事就是故事：我被贬谪到西南地区已经有好几年了，闲来无事喜欢看祖元占卜算命。我为了自己的傲骨落得像陶渊明一样赤贫，你却为了自己的追求练得一手好琴。想要做一个权势显赫的官员但又没有那样的命，倒不如像祖元一样心平如镜地生活。每当月出东山时，霜钟堂前，雪压枝头，类似悬钟。门口即使有飘落的树叶也不用清扫，平心静气地修炼不用去拜访高官大神。有时看看道人画风中之竹，有时自己看着天空撞撞悬挂之钟，日子就这样无忧无喜地过去了。我以前曾经听说祖元很有才华，可他像我一样，有才华又如何呢，又有谁像举荐贾谊一样向朝适举荐他呢。我在这里，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才会把我召唤回去，只有每天拄一根竹杖消磨时光。我想回到龙图阁担任大学士，但这种心情无处诉说，只有在空无一人的月光下，对着夜晚的江山祈愿。希望朝廷中人能够理解我的正派公道，让我像苏东坡一样回到朝廷继续编写史书。

故事后的故事：年少不懂书中意，读懂已非再少年。以前只知道祖元为黄庭坚占卜一事，不知因何缘由。读完黄庭坚写的这首诗，就知道祖元为什么要给黄庭坚占卜了。黄庭坚一心回到朝廷，但不知事情发展会如何。黄庭坚第一次写的此君轩诗，当时写好后抄录一份寄给了王周彦。王周彦得到此诗后，并没有直接将书作赠送祖元，而是转抄诗文赠给祖元琴师。祖元得诗后如获至宝。以祖元的智慧，他读了诗之后就会明白黄庭坚的困惑，因而祖元于同年冬季专程从自贡市荣县来宜宾市上江北的戎州城拜访黄庭坚，给黄庭坚算了一卦。

宜宾市江安县，长江竹岛，石刻黄庭坚书法“竹”字。郭五林摄。

（二）二书此君轩：此君倾盖如故旧，骨相奇怪清且秀

1109年，闰九月，祖元大师从自贡荣县赶到戎州来看望黄庭坚。祖元大师精于占卜之术，这时他给黄庭坚算了一卦，做出了预测：1100年，三月，春暖花开之日，黄庭坚获赦重返朝廷。待黄庭坚东归时一定再来和黄庭坚会面、告别。后来事态的发展果然如祖元大师预测的一样。

1100年，春天，祖元如约到戎州来访黄庭坚。黄庭坚应祖元之请再做《此君轩》诗一首，仍然用周彦原韵，写成大字行楷书法作品赠予祖元。

奉题琴师元公此君轩

[北宋]黄庭坚

王师学琴三十年，响如清夜落涧泉。

满堂洗尽筝琶耳，请师停手恐断弦。

神人传书道人命，死生贵贱如看镜。

晚知直语触憎嫌，深藏幽寺听钟磬。

有酒如渑客满门，不可一日无此君。

当时手栽数寸碧，声挟风雨今连云。

此君倾盖如故旧，骨相奇怪清且秀。

程婴杵臼立孤难，伯夷叔齐采薇瘦。

霜钟堂上弄秋月，微风入弦此君悦。

公家周彦笔如椽，此君语意当能传。

（自注：元符二年戎州作。）

元符二年闰月初吉，书赠荣州琴师祖元。

元符二年冬访予于僰道，约来三月予必东归，归当复来别我。既而如其言，果来相见。但乞此君轩诗而已。咄嗟而成，文不加点。

故事前的故事：当时黄庭坚以大字行楷书写上面这首诗，并加了如下跋语：“元符二年冬访予于僰道，约来三月予必东归，归当复来别我。既而如其言，果来相见。但乞此君轩诗而已。咄嗟而成，文不加点。”黄庭坚在跋语中说，1109年十一月，祖元到戎州僰道城来访我，给我说明年三月份我一定会获赦东归，等我东归的时候一定来跟我告别。本来，这次祖元来见黄庭坚，按其诺言是来为黄庭坚送行，但当时大家只是听到传闻，并未收到朝廷正式的免罪新任之命，所以送行未果，相见畅叙是真。从黄庭坚给祖元作诗的心情来看，当时黄庭坚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将重返朝廷的消息，令久遭贬谪，盼归心切的黄庭坚很兴奋。黄庭坚惊叹于祖元禅师的神预测，自己即将东归心情大好，所以文不加点，挥毫而就，并写下跋语，说明作诗缘由。然后将《此君轩诗》写好后送给祖元。

故事就是故事：琴师祖元学琴30年了，琴艺精湛，琴声一响，就如清静的夜晚听到瀑布的声音一样清脆悦耳。祖元屋子里满是乐器，除了古琴之外，还有古筝、琵琶，逐一弹过，在座的人都被这乐声洗尽烦恼，进入一种空明澄澈的境界。看到祖元大师弹得如此入神，大家都担心如果有人请祖元停手不弹，可能会让绷紧的琴弦忽然放松而断裂。祖元善于预测，能够通过占卜推辞人的未来，他已经把人的生死贵贱看得非常清楚了。后来因为说话直白犯了他人忌讳，遭人憎恨，引人厌烦，所以自己出家当了和尚，隐藏在深山古寺的佛门之中，日复一日地打钟、敲磐。斋中有很多酒，经常宾客盈门。斋外种了很多竹子，不可一天没有竹子啊。祖元来时，亲手栽下几截短短的竹苗，现在已经连成一片了。每当风雨来临之时，那风吹竹竿雨打竹叶的声响就不绝于耳。这些竹子倾斜下来，就像发达的贵人在路上遇到故交倾斜车盖交谈一样。这些竹子，虚心实节，外形修长清秀。就像那为了立孤而先后赴难的程婴和公孙杵臼一样意志坚定，就像那宁肯饿死也不食周粟的伯夷和叔齐一样坚贞。祖元在霜钟堂上，赏月弄琴，这时一阵微风吹来，竹叶飘动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恰如听者窃窃私语一样。你的堂弟王周彦文采精华，一定能把你栽竹的心思表达出来，让它代代流传。

（三）三书此君轩：竹影生凉到屋椽，此志可听不可传

元师自荣州来追送余，于泸之江安绵水驿，因复用旧所赋此君轩诗韵赠之，并简元师从弟周彦公

[北宋]黄庭坚

岁行辛巳建中年，诸公起废自林泉。

王师侧闻陛下圣，抱琴欲奏南风弦。

孤臣蒙恩已三命，望尧如日开金镜。

但忧衰疾不敢前，眼前黑花耳闻磬。

岂如道人山绕门，开轩友此岁寒君。

能来作诗赏劲节，家有晓事扬子云。

箨龙森森新闻旧，父翁老苍孙子秀。

但知战胜得道肥，莫问无肉令人瘦。

是师胸中抱明月，醉翁不死起自说。

竹影生凉到屋椽，此志可听不可传。

故事前的故事：1100年，五月，黄庭坚接赦免东归之命，应了祖元的预言。本来，当年冬天黄庭坚应从戎州启程，到湖北鄂州任职。黄庭坚可能是以书信告知了祖元，说自己要在江安过年。于是第二年，1101年，祖元从荣县舟行七百里，赶到江安来给黄庭坚送行，以实现1109年冬天祖元给黄庭坚许诺的“归，当复来别”的诺言。祖元这位有先见之明，又能一诺千金的道友，让黄庭坚非常感动。为了表示感谢，黄庭坚再一次以此君轩诗原韵作诗，称赏祖元的劲节高行，大书行楷相赠，并把这首诗抄录后用书信寄给弟子王周彦。这是黄庭坚所作的关于此君轩的第三首诗。

故事就是故事：时间是1100年，各位曾经被贬的官员重新被启用。祖元禅师旁听得知当今皇上圣明，抱起琴来弹奏起节奏明快的《南风弦》乐曲。皇上已经多次下诏催促我上任，皇恩浩荡，德配帝尧，拨云见日，使我重见光明。但我身体有病，眼花耳鸣，不能立即前往赴任。皇命在身，难以归隐，不能像李任道一样住在深山中，不能像祖元禅师住在竹林中。为官日久，深知官场内在，学会了像扬雄一样明白事理，作诗时形成了诗风劲节的风格。官场人才辈出，新老交替。就像屋外的这一片竹林一样，先长出来的竹子已经苍老了，后长出来的竹子依旧清秀挺拔。经历了这样一番宦海沉浮之后，我更明白，能够得到皇上首肯的才会受到重用，遭到皇上否定的就会受到贬谪。祖元禅师心如明镜，隐居竹林，不肯言明。我们在这竹影婆娑的小屋里，真诚相待，坦露心迹，这些观点我们都只能自己知道而不可以告诉外人啊！

（四）四书此君轩：周彦抄本送元师，元师更欲得手墨

     就在这一天，祖元禅师还给黄庭坚提了一个要求，请黄庭坚书写第一次所作的此君轩诗。就是黄庭坚书写来送给王周彦的那首诗。祖元提出这个要求，可能是出于这样考虑：黄庭坚所书写的三首此君轩诗，好像一组阳关三叠，非常典型地记载了两人的友情。后两首的墨迹都在祖元处，唯独第一首当时只抄录给了王周彦，何不请黄庭坚补书此诗，使三叠韵诗合为完璧，留下千古佳话。于是，黄庭坚又再书了此君轩诗。这是一件草书作品。这次，黄庭坚又在后面写了跋：

“余既追韵作此诗寄周彦，周彦抄本送元师，元师更欲得予手墨，因为作草书。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唯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余碌碌耳。江安城北滩上作小草亭，尉李相如为余开两窗，极明暖，故作戏弄，笔墨可意。”

跋文之意：我按第一次所作的此君轩诗的原韵作了这首诗寄给了王周彦，王周彦把诗抄送给了祖元禅师，祖元禅师还想得到我亲手所写的书法作品，我于是就用草书把这首诗又写一幅。近年来的士大夫练字的，很少有人能够悟得草书古法，只是将笔画弄来左右缠绕，自称是草书罢了。却不明白草书与古文经籍、篆书、隶书的笔法一样。几百年来，只有草圣张旭、狂僧怀素和我三个人领悟了草书笔法。苏才翁虽然有所领悟但不能完全领悟其主旨和意趣。其他人都是碌碌无为之辈。我在江安城北长江竹岛上的偶住亭里写小字草书，亭尉李相如帮我打开了两扇窗子，偶住亭里窗明几净，正是吟诗作画的好地方。因此我在这里挥毫命笔，以此为乐。